第13章

卷腹、俯卧撑(下半身完全腾空)——练腹肌、核心力量。

拉力器若干个……

健身知识黎衍知道得不少,毕竟以前也曾有过一身漂亮又匀称的肌肉。无奈现在他没了双腿,很多动作都做不了,有氧运动更是困难重重,减脂无望,只能靠无氧运动来增肌。

黎衍没穿假肢,转着轮椅去到客厅双杠处

,双手撑着两边双杠把自己的身体吊在半空,失去双腿的重量,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居然很轻松。他试着弯曲手臂,让身体下沉,再提起,上上下下做了几组后,终于感觉到吃力。

——说明有用!

他又试着抬起下半身,把身体与地面平行,只靠双手垂直撑在双杠上,绷紧腹部,匀速呼吸,坚持了没几秒,手臂就卸了力,几乎无法再荡回轮椅,干脆任凭身子慢慢往下坠,直到屁股落到地上。

黎衍转过身,双手撑地挪了两步,左手按着轮椅椅面,右手往地上一撑,把身子挪上轮椅,累得气喘吁吁。

先这么练吧,每天练一个小时,应该会有效果,他想。

——

周俏上着班,完全不知道家里的黎先生每天都在捣鼓什么,依旧细心地为他准备三餐,天天煮一大锅米饭,生怕饿着他。

跨年夜那天,商场延长营业时间,晚上11点才打烊。

周俏上了两个全天班,简直身心俱疲。

临近下班,商场里的顾客已经很少,她抽空去了服务台旁的服装修改处,高大姐戴着老花眼镜在那儿玩手机,周俏问:“高姐,我的裤子好了吗?”

“好了。”高姐把一条黑色裤子拿给周俏,“你也太倒霉了,这什么顾客啊,胖成那样,185的裤子都能撑裂。你看看,基本看不出来了吧?”

说到这事儿周俏就无语。

下午的时候,专柜里来了一对母子说要买男裤,儿子二十多岁,长得特别胖,Cindy有些犹豫,拿了这条裤子给他试,试完后他说不喜欢,红着脸把裤子往Cindy手里一塞就要走。

Cindy没发现异常,周俏却听到儿子悄悄和母亲说“……裂了……撑破了……”这么几句话。她赶紧去检查Cindy手里那条裤子,发现臀部的缝合线果然裂开了一个口子,周俏追出专柜,拦住那对母子把裤子给他们看,结果人家死活不承认。

女人尖声叫道:“你有监控吗?有证据吗?你怎么证明这裤子是我儿子弄破的?”

Cindy也跑了过来,周俏着急地说:“我们拿给你的时候绝对是好的!”

女人叉着腰,指着周俏:“我警告你别污蔑人!我说你拿给我的时候就是破的!你们自己衣服质量不好,还要讹我们消费者!你叫

什么名字?我要去投诉你!”

周俏不想和她吵,放软语气说:“这位女士,请您理解一下,裤子给你们试的时候一定是好的,您看这样行吗?我给您折上再打个折,您把这裤子买了,要不然,需要我们员工自己赔,我们打工的也不容易。”

胖儿子在边上脸红成猪肝色,女人倒是一脸嚣张:“你是不是有病?你不容易,我们难道就容易了?你们自己裤子坏了,就要让我们买,我们凭什么做这个冤大头去买你的破裤子啊!”

Cindy眼里含着泪,冲着那女人就叫起来:“你要是不买,我就报警!明明就是你儿子弄破的!”

周围专柜的导购们都走出来看热闹,议论纷纷。

“你报啊!你们更衣室里装监控了吗?”女人极为不屑,又看看周围探头探脑的几个导购,大叫,“干吗?干吗?!别以为你们人多我就怕你们!看什么看?一群外地人!乡巴佬!素质就是低!活该你们一辈子做打工妹!”

Cindy火了,对着那女人破口大骂,女人也不甘示弱,一时间,各种污言秽语夹着生/殖/器的脏话就嗡嗡嗡地响在周俏耳边。

她手里的裤子不算贵,但就算员工折扣价也要四百多块,那是Cindy的顾客,就要Cindy赔。周俏被她们吵得脑子都要炸了,上前拉住Cindy的手,说:“别吵了,人家是无赖,你吵不过她的。”

女人尖叫:“你骂谁无赖呢?!”

“说你呢,敢做不敢当,不是无赖是什么?”周俏的视线瞥向女人身后的胖儿子,语气很平静,“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但弄破了就是弄破了,弄破东西就赔钱,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你是个成年人了,你妈妈不肯赔,那你呢?你自己的事不能自己做主吗?”

胖儿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停地偷看母亲,又瞥瞥周俏,最终还是垂着脑袋什么都没说。

女人大声说:“你放什么屁呢!谁弄破了?谁看到了?想要我们赔钱!你跪下求我啊!你跪下说不定我还可怜可怜赏你几块钱呢!小/逼儿。”

胖儿子小声喊:“妈……”

“你闭嘴!”女人呵斥道。

周俏看着她嘴皮子上下翻飞,狰狞的脸孔令她想起曾经那个女领班,不明白这些人的优越感从何而来

?恶意又是因何而生?大家都是人,践踏别人能令她们感到快乐吗?

曾经的她对这种事逆来顺受,觉得自己就是低人一等。

但现在,她已经没那么懦弱了。

周俏抬头挺胸看着女人:“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下跪?你配吗?!有时间在这儿耍威风,不如回去叫你儿子减减肥!我们质量这么好的裤子都能撑破,还不承认,算什么男人?是!我们是外地人!但我们靠自己双手打工赚钱,堂堂正正!你就算是本地人,也是丢钱塘本地人的脸!做事这么无耻下作,我都替你臊得慌!”

那女人怒极,声音尖利刺耳:“你才无耻下作!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是什么玩意儿?我知道你们这些外地女人都在想什么!一个个挖空脑袋就想嫁到城里来!晚上不知道躺过几个男人的被窝呢!”

女导购们都气坏了,Cindy又要骂,周俏拦住她,对那女人说:“别把你自己龌蹉的想法扣到我们头上,嫁人我们也是有原则的。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顺便帮你问问大家,你儿子应该没结婚吧?”

那女人一愣,周俏已经提高了音量,“姐妹们!这儿有一位尊贵的本地未婚男人,素质可高得很!你们有人愿意和他处对象吗?!”

几个年轻的女导购纷纷叫起来:

“谁愿意啊!有病吧!”

“跟个猪一样!恶心死我啦!”

“妈宝男,谁嫁谁脑残!”

有人“嗤嗤”地笑:“胖子阳/痿哦!”

Cindy“呸”了一声:“做梦呢!做你的春秋大头梦!我看他一眼就恶心地要吐!”

“你、你们这群臭婊/子!小贱货!你叫什么名字!我要去投诉你!!”女人气疯了,伸着手臂直指周俏。

周俏却不看她,只看向她身后那个脑袋都快低到胸口的胖儿子,冷声道:“我叫周俏,去投诉吧,你们本地人有头有脸,我们外地人在这儿可是无亲无故,逼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服务台就在一楼,你去啊!”

那女人眼看着要扑上来打人,却被胖儿子拉着走:“妈,妈!算了算了,赶紧走吧!别丢人了。”

“谁丢人了!谁丢人了!这个臭婊/子!我要撕了她的嘴!”女人骂骂咧咧地被儿子拖走了,周俏冷眼看着

他们远去的身影。

导购们纷纷散了,有人对着周俏喊:“俏俏,说得好!”

周俏无奈地笑笑。

Cindy抹了一把眼泪,垂头丧气道:“妈了个巴子,一天白干。”

周俏拍拍她的肩:“没事儿,这裤子我买了。”

Cindy睁大眼睛看她:“你买了?”

“嗯,我一个朋友能穿,刚才敢那么骂人就没指望她能买下。”周俏摸着手里的裤子。

Cindy想了想:“我帮你付一百块吧,毕竟是我的顾客,裤子都坏了,我不好意思的。”

周俏笑着点点头:“行,谢啦,一会儿我找高姐去缝一下。”

高姐的手艺非常好,裤子后裆已经修补得一点都看不出来了,还按周俏的要求把裤腿截短了五公分。

按照黎衍原本的身高,裤子长度应该刚好,可现在给他的假肢穿,就有点儿嫌长。周俏拿着裤子回到店里,趁着最后几分钟把裤子熨了一下,仔仔细细折起来塞到纸袋里。

下班后,她和Cindy一起出了商场,周俏发现,又下雪粒子了。

钱塘的雪下得可真小家子气啊——周俏感叹。

湿润的雪,夹着雨,一点儿也积不起来,路灯下,能看到雪粒子细细密密地飘在空中,和老家鹅毛般的大雪完全不一样。

公交末班车已经没了,气温低得要命,周俏和Cindy顺路,决定一起打车。

两个女生撑着伞、手挽手往路边走时,黎衍的电话来了。

“你怎么还没回来?”他气呼呼地问。

周俏才想起忘记和他说商场延迟打烊了:“对不起啊,今天跨年夜,11点才关门呢,我刚下班,准备去打车。”

“快一点儿,限你12点前到家。”黎衍的语气是命令式的。

周俏没明白:“为什么呀?你饿了?”

“什么饿了?!我不饿!你赶紧回来,别买宵夜了。”说完,他就挂掉了电话。

周俏:“……”

——什么时候家里有门禁时间了?

Cindy惊奇地看着她:“俏俏,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是我……房东。”周俏回答。

Cindy不怎么信,看到周俏手里拎的纸袋,问:“是上次坐轮椅来找你的那一个吗?你这裤子该不是要给他穿吧?”

周俏:“……”

“周俏你可以啊!”Cindy瞪大眼睛,“你真

的在和他处对象吗?他、他、他……”

周俏止住她:“别他了,我没和他处对象,再说了,人家也没你想的那么差,他是A大毕业的高材生呢,哪儿看得上我呀。”

“什么?”Cindy为她打抱不平,“A大毕业的了不起啊!他可是个残疾人!你看不上他才对!他多大脸啊居然还敢嫌弃你?”

周俏连连讨饶:“姐,求你别发挥想象力了,他没嫌弃我,我俩没聊过这些,而且你不了解他,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是我朋友,你再这么说他,我可要生气了。”

Cindy乖乖闭嘴,在路边叫了一辆车,等车来时,她一跺脚:“今天够倒霉的,真是气死我了!”

周俏劝她:“别气了,我们也骂过瘾了。”

“你说他们这些本地人到底是怎么想的?”Cindy义愤填膺,“没有我们外地人,谁给他们送外卖!谁给他们送快递!谁给他们端盘子、造房子、收垃圾啊!他们自己又不愿意干!不谢谢我们还要骂人,简直有病!”

周俏叹口气,隔着雨幕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说:“没办法,谁让我们生在农村呢?把自己日子过好就行了,别管那些人怎么说。”

见Cindy还是气呼呼的,周俏用手肘撞撞她,“别生气啦,明天我不带饭,新年第一天,我请你吃午饭吧。”

Cindy终于笑起来:“麻辣香锅!”

“没问题。”

出租车来了,两个女孩说说笑笑地一起上了车。

紧赶慢赶,周俏终于在11点40分开门进屋,带着一身寒意。

黎衍坐着轮椅转到客厅,看她收伞,问:“外面冷吗?”

“冷啊,雨夹雪,湿哒哒的好难受。”周俏摸摸自己被雨雪打湿的袖子,换好鞋问,“对了,你催我回来有事吗?”

黎衍等了周俏一个小时,雨雪天气,他的残肢很疼,心情就不太好,立刻就怼上了:“什么叫我催你回来?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你要晚回来也不提早和我说,万一你出点事怎么办?年关到了外面很多犯罪分子打算干一票回家过年呢!你一个女孩子三更半夜还在外面乱晃!你说我要不要来问你?你以为我想管你啊!”

叭叭叭,叭叭叭……周俏偷偷翻个白眼,又立刻服软顺毛:“我知道啦,对不起对

不起,是我没提前和你讲,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黎衍:“……”

——怎么感觉怪怪的?活像是在哄小孩。

周俏去洗了个手,出来时,黎衍还板着脸待在客厅。

他看着她,说:“还有15分钟就是新年了。”

“哦……”周俏有点莫名其妙,心想他是想等她一起跨年吗?

她的反应不咸不淡的,黎衍陷入沉默,错开视线,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俏趁机把纸袋递给他,“喏,今天给你买了一条裤子,就当新年礼物吧。”

黎衍:“……”

心里瞬间浮起非常不好的感觉,他皱起眉问:“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给我买裤子?我和你说过我需要裤子吗?!”

周俏简直要挠墙。

——啊啊啊!敏感多疑的小黎先生好像又想多了。

不过她已经有点摸清黎衍的脾气,知道爆竹精还没到炸的临界点,这时候敢于在老虎头上拔毛,故作惊讶地问:“原来你不用穿裤子的吗?”

黎衍气极:“周俏!你别太过分!”

看着他憋红了的脸,周俏“噗”一声笑出来,黎衍拧着眉毛瞪她。

“好啦,你可真会胡思乱想,我逗你呢。”周俏决定说实话,“这条裤子是新的,今天被我不小心弄破了,只能买下来。我已经找商场的裁缝把它修好了,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这个号码你能穿,你要是不喜欢……我……我到时候问问宋晋阳要不要吧,实在不行,宋叔应该也……”

“拿来。”黎衍听不下去了,收下纸袋,低声说,“早说不就行了,扯什么新年礼物?我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吗?”

周俏挑眉看他。

——您心里没点数吗?

黎衍又看一眼墙上的钟,11点50分了。

不知道是不是周俏的错觉,黎衍的脸似乎有点红,他说:“隔壁单元有户人家,每年一月一号零点都会放烟花,我的阳台能看到。你……要不要到我阳台……看烟花?”

周俏脑子秀逗了一下,问:“那我的窗子也能看到咯?”

黎衍的脸唰地黑了,冷冰冰地说:“不看拉倒。”

说着就把轮椅转回了房间。

“……”周俏嘀咕了一句,“我又没说不看。”

还有时间,周

俏换上一件毛绒绒的黄色珊瑚绒睡衣,拖着一把椅子、抱着可达鸭去敲黎衍的房门:“黎衍!”

他在里头问:“干吗?”

“看烟花……”

门打开了,黎衍神情别扭,倒退着转动轮椅,说:“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黎衍:什么时候能再练出漂亮的上半身?

作者:练出来了又如何?没人看不是白搭?

黎衍:万一……有人看呢?

作者:你是说俏俏吗?放心,你就算胖成球,她也不会嫌弃你的。

黎衍:可是读者妹子们嫌弃啊……我可是男主!

作者:你的男主包袱有点重啊!

黎衍:你不怕她们弃文吗?

作者:……

第24章

这是周俏第一次进黎衍房间。

搬过来以后, 她把约法十八章的第一条执行得最好,愣是一步都没踏进过黎衍的私人空间。

没用过黎衍的洗衣机, 没将衣服晾在他的阳台,如果屋外下雨,她就在房间里扯根绳子晾衣服。

黎衍的房间大一些, 收拾得还算干净,20多平的空间里摆着一张1米5宽的双人床,靠墙一圈是一个床头柜, 一组移门衣柜, 一张书桌和一个放杂物的边柜。

大概是为了方便他轮椅移动, 床没有摆在中间, 而是靠窗,所以整个房间就有了一块空地,显得比较宽敞。

周俏把椅子搬到阳台, 黎衍拉开窗帘和玻璃窗, 周俏挨着他坐下。冷风呼呼地扑在他们脸上,夹着零星的雨点, 周俏都被冻精神了,看着小区里黑漆漆的夜景,问:“下雨呢, 人家还会放烟花吗?”

“会,每年都放,风雨无阻。”黎衍说,“就跟一种仪式似的。”

离零点只剩三分钟。

黎衍掏出一包烟, 问:“我能抽烟吗?”

周俏点点头,看到窗台上有一个烟灰缸,里头已经有几个烟蒂。

原来他平时都是躲在阳台抽烟的。

黎衍拢着手点起一支烟,眯着眼睛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气。

周俏怀里抱着可达鸭,两条腿在地上小幅度地跺着,肩膀也微微发抖。黎衍偏头看她,问:“冷?”

“有点儿。”周俏想回房间拿厚外套,但眼看着马上就到点了,不敢走,怕黎衍生气。

黎衍把燃着的烟搁在烟灰缸凹槽上,转着轮椅回到房间,把自己的一件厚外套拿出来,递给周俏:“披一下吧,小心感冒。”

“谢谢。”周俏心中小鹿乱撞,接过外套披在身上,一下子就觉得温暖许多。

黎衍又夹起烟,看着她怀里的可达鸭,问:“为什么把呆瓜也抱过来?”

周俏捏捏可达鸭,笑着说:“呆瓜也要看烟花呀。”

“傻子。”黎衍轻笑一声。

周俏看了他一眼。

阳台没开灯,只有身后卧室昏暗的灯光为他们照明。

黎衍背光,长到下颚的头发剪短以后,能更加看清他的侧面,夜色中,他的皮肤更显苍白,鼻梁挺拔,眼窝微

陷,下巴连着下颚线条清晰流畅,整张侧脸轮廓鲜明,几无瑕疵。

周俏看着黎衍的眼睛,他的眼睛不似宋晋阳那般大,但眼型很漂亮,双眼皮窄薄,睫毛浓密,眼珠乌黑,他低垂眼帘,皱起眉头吸一口烟,吐出烟气缓缓地说:“又是一年过去了。”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一颗小火球就蹿上了天空,“啪”的一下绽成一朵小小的金黄色火花。

黎衍抬头望着窗外夜空,周俏与他一同看,隔壁单元那户人家正在快乐地放烟花,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两个小孩子欢呼的声音。

男人说:“老婆新年快乐!大宝二宝身体健康,乖乖的,别再打架啦!”

女人说:“新的一年爸爸多赚点钱啊!给咱们换个大房子!”

“老婆我爱你!”

“老公我也爱你!mua!”

烟花声中,小夫妻简单又甜腻的对话听得周俏面红耳赤,偷瞄黎衍,他倒是一派镇定,全然没有半夜听墙角的羞愧感。

黎衍看周俏脸色变幻莫测,说:“每年都许愿,去年也是这些愿望,他家应该是两个儿子,天天打架,小的那个三年前出生的,头两年半夜里老哭,哭得我头疼,现在能睡囫囵觉了。”

周俏恍然,原来他们是在许愿啊,每年的这一天,全家人聚在一起放烟花,许下新一年的心愿,大概是那家人特有的传统。

他们肯定不知道,住在隔壁的一个男人,每次都会暗戳戳地待在阳台,抽着烟,偷窥这场仪式。

一朵朵彩色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火树银花,稍纵即逝,周俏不知何时向着黎衍靠过去一些,脑袋一点一点地歪下来,最终,小心翼翼地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没有用力,只是轻轻地搁着,像是随时做好了被他推开的准备。

在她的脑袋碰到黎衍右肩的一瞬间,黎衍就感觉到了。

他像一只刺猬,瞬间竖起全身的刺,眼见就要发作,却在低头间,看到周俏眼角滑落的泪。

黎衍整个人都僵硬了,周俏倚靠在他肩头无声地哭泣着,连身子都没发抖,像是不想让他发觉。

——她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毕竟十几岁就背井离乡来到钱塘,当时还是个半大孩子,一个人无亲无故地

待在这里,总有些不为人知的心酸往事。

这么想着,黎衍也就释然了,他默默地将上半身向周俏歪过去一些,好让她倚靠得更加舒服。得到他的默许,周俏终于安心,脑袋完完全全地搁在了黎衍肩上,头顶甚至触到了他的右脸颊。

黎衍闻到她身上缥缈的薄荷味儿,是他送的那支香水,一天下来已经变得极淡。那味道用在人身上,果然不再那么呛鼻,黎衍想着,挺好闻的。

周俏,很香。

“黎衍,新年快乐。”周俏在他肩头轻声说。

黎衍嘴角勾了一下,低低开口:“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是从两个人相互依偎着一同看烟花开始的。

直到很久以后,黎衍都还记得这幅画面。

烟花十分钟就放完了,空气里散着淡淡的火/药味儿,隔壁传来关门关窗的声音,黎衍和周俏却都没动。一会儿后,周俏摸摸自己冰凉的脸颊,才把脑袋从黎衍肩上移开,偷偷地抹了抹眼睛。

黎衍问:“你怎么了?”

声音莫名地带着一丝温柔。

周俏垂着脑袋,说:“今天上班的时候,我和人吵了一架。”

黎衍挺意外的:“和谁?为什么吵架?”

“碰到两个不讲道理的顾客,没忍住就吵起来了。”周俏想到白天的事,问他,“我问问你啊,你们本地人是不是都不太看得起我们外地人?”

“你这话打击面也太广了,反正我是没有。”黎衍问,“后来吵赢了吗?”

“不好说,那个人对我们几个导购人身攻击,我也就对他们人身攻击了,挺没劲的。”回忆起那场吵架,周俏还是觉得很丧气,“那人骂我们乡巴佬,讲话特别难听……其实这几年,这样的人碰到过好几次,明明都是他们不对,吵不过就拿外地人说事,我也是奇了怪了,家里要是够好,谁愿意往外跑?我出来打工也有错了?打工的就天生比人低贱吗?”

“有些人的想法比较狭隘,你不用太在意。”黎衍不太懂怎么安慰人,试着劝她,“大部分人脑子都是正常的,再碰到这样不讲理的人,别理就是。”

“嗯,我知道。”周俏咬了下嘴唇,大着胆子说,“很久以前,有个人和我说过,我又不是人民币,

不可能人人都喜欢,只要做自己就好,做人就是要问心无愧。我一直记着呢。”

“谁跟你说的啊?这话谁都听过吧。”黎衍觉得周俏实在有些单纯,“网上不都是这样的鸡汤吗?又不是什么至理名言,是个男的吧?装深沉骗小姑娘呢。”

周俏:“……”

抱着可达鸭的手抠得更紧了。

“这雪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黎衍叹一口气,忍受着残肢处传来的阵阵刺痛,却不愿主动提出离开阳台。

周俏看着窗外细密的雨丝和雪粒,失望地说:“这哪儿叫雪啊?这不就是下雨嘛。我们老家那才叫下雪,就一个晚上,雪就积得很厚很厚,小时候,我和我弟一到下雪天就出去堆雪人,打雪仗,可好玩儿了。到这边这几年,就这毛毛雨样的,朋友圈都能欢呼说下雪了下雪了,搞笑呢。”

黎衍回想了一下,说:“钱塘的确好几年没下大雪了,以前下过的,几年前吧,有一年雪下得特别大,不过那时候你应该还没来。”

周俏转头看他一眼,心道——不,我来了。

那一年,跨年夜的前一天,钱塘开始下大雪,下到12月31日,整个城市已是银装素裹,充满了冬日趣味。

大雪天,又是旧年的最后一夜,火锅店的生意特别好,排队等位的客人挤在店门口,服务员们忙得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晚上9点,一波用餐高峰过去,周俏终于缓了口气,黎衍一行人就是这时候进店的,打了个时间差来吃火锅。

他似乎没撑伞,从学校走到店里,身上积了些雪沫子,站在店门口掸羽绒服,周俏把他们迎到圆桌旁,刚要把菜单递给黎衍,领班出现了。

“小花,你去服务A9桌,这桌让小刚来。”领班命令周俏。

周俏呆呆看着她,身子没动,菜单还捏在手上。

黎衍抬头看了她们一眼,也不催。

领班加大音量:“叫你去A9桌!听不懂吗?!木头一样杵这儿干吗?你以为给人家点个菜,人家就会……”

没等领班说完,周俏就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似的溜走了,黎衍莫名其妙地看着领班,领班对他一笑:“抱歉啊,服务员新来的,有点笨,您别介意。”

A9桌是一桌很难搞的客人,吃

了俩小时了,同事聚餐,全员喝酒,周俏过去后他们又拼了一轮酒,有人叫周俏,说点的一份雪花肥牛一直没上。

周俏有点懵,问过之前的服务员,说早就上过了,盘子都撤了。周俏告诉客人后,几个醉鬼立刻吵吵嚷嚷说就是没上,发誓的发誓,骂人的骂人,领班过来后,当即表示立刻给他们上一份,回头对周俏说:“这份牛肉从你工资里扣。”

周俏大惊:“为什么呀?可以查监控啊!”

“不为什么,我说扣就扣。”领班眼含讥诮地看着她。

周俏年龄虽然小,这时候也明白了,领班就是想整她,也许这时候她硬气地说一句“我不干了”,领班能马上笑成一朵花。

但她没说,回头看了黎衍那桌一眼,咬着后槽牙,不再吭声。

A9桌的一堆人终于走了。

周俏收拾干净桌子,看着空了一半的大厅,悄悄地溜出店去。

店外大雪纷飞,寒风刺骨,周俏找到一个屋檐下的角落,蹲下/身子缩成一团,脑袋埋在胳膊上大哭起来。

离家半年,她想念小树,想念邱老师,想念班里那几个要好的女同学……她们现在已经在上高三了,再过半年,就能参加高考。施丽丽说她要考去省会的师范院校,以后做老师;林艳说考到市里就行,想学财会;贾云莺成绩差,说自己最多考个大专,无所谓什么专业……

她们以前是前后桌,最是要好。四个人里周俏成绩最好,大家都说她能考一所好学校,去北京,去上海,去广州……说到这些事时,施丽丽骄傲地说:“周俏俏,你以后飞黄腾达了可不要忘了我们呀!”

林艳说:“放暑假啦!我要去天津找我爸妈,顺便打两个月工,俏俏,下学期见!”

贾云莺:“俏,暑假里我要去我姥姥家,八月份回来我找你玩!”

……

言犹在耳,物是人非,周俏穿着火锅店不合身的工作服,蹲在屋檐下嚎啕大哭,哭得气都要喘不上来。

不知何时,她的面前出现了一双脚,周俏吓了一跳,以为是领班找来了,泪眼迷蒙地抬头看去,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居然是黎衍。

他指间夹着一支烟,看清周俏后抚了抚心口

,说:“吓死我了,我听到有人哭呢,又没见着人,鬼片儿似的,小妹妹你怎么了?”

周俏贴着墙根站起身,抹抹眼泪,低着头不吭声。

黎衍歪着头问:“你是不是……刚才要给我们点菜那个……小花?怎么了?你那个更年期领导又欺负你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周俏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哎哎哎,你别哭,多大点事啊。”黎衍似乎很头疼,看看周围也没人,说,“外头下雪呢,你赶紧进去吧,我是出来抽根烟。”

周俏刷刷摇头:“我不进去。”

“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来,讲给我听听。”黎衍似乎心情不错,抽一口烟,眯着眼睛看她。

周俏哀哀凄凄地说:“我没犯错,但领班要扣我工资,一盘牛肉,78块钱呢,呜呜呜呜呜……”

黎衍:“……”

他从兜里掏出皮夹,抽了张一百块给周俏:“拿着,别哭了,以后小心点就是,实在不行就换个餐厅,在哪儿不能打工呢?”

周俏吓坏了,怎么都不肯收,黎衍把钱塞到她手里:“拿着吧,就当新年红包了,你成年了没啊?现在都能招童工了?”

“我十七,明年就十八了。”周俏蚊子哼哼。

“不上学吗?”

刺猬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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