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记得别告诉你姐啊,她要是知道我带你一个高考生来玩这些,一定会削死我。”黎衍提醒小树,轮椅停在一个太鼓游戏机前,“先玩这个吧,双人PK。”

太鼓游戏机是一款节奏类游戏,黎衍和周俊树一人一个鼓,跟着

屏幕上的节奏点拿着鼓槌不停敲击。周俊树毕竟是第一次玩,几乎是手忙脚乱,全面垮掉地输了一局。

黎衍得意地大笑,周俊树冷着一张脸,说:“再来一局。”

“行。”黎衍又投了币,又一局结束,周俊树还是输,不过分数差没那么大了。

周俊树意犹未尽地拿着鼓槌又敲了下鼓面。

“换一个玩玩。”黎衍转着轮椅退后一些,“光速摩托,你去试试,那个挺好玩的。”

光速摩托黎衍就没法玩了,周俊树骑着摩托车玩了一局,身子一会儿往左边倾,一会儿往右边倾,非常过瘾,下来后唇边居然露出一丝笑,对上黎衍探究的眼神,小少年立刻又绷住了嘴角。

两个人又玩了打地鼠和一些射击类游戏,攒了一堆礼券,黎衍带着周俊树来到投篮机前。

“平时打球吗?”黎衍问。

“有时候打,但我们那儿场地不好,就一个球框。”周俊树看着投篮机上的球框,举起手来模拟了一下投篮动作,觉得距离好近。

黎衍已经在投币了:“来,比比。”

他们一人一台投篮机,没用双人模式,同时按下开始键,篮球骨碌碌滚下来,黎衍抄起一个就投了出去,空心进框。周俊树不甘示弱,也一个接一个地投篮。

连续不断地投篮其实挺耗体力,不过他们都算是精力充沛的年纪,两人都顺利进到下一轮,黎衍比周俊树多拿了三分。

第二轮,篮筐开始左右移动,周俊树有些吃惊,几个没投中,比分瞬间落后。

黎衍依旧投得很顺利,姿势也标准,不过身上还是出了一层薄汗。他抽空瞄了小树一眼,小少年目光炯炯,神情紧绷,看那架势简直像在打CBA联赛。

黎衍一笑,故意投丢了几个球,周俊树终于追了上来,最后,黎衍输给他一分。

周俊树同学顿时扬眉吐气,呼呼地喘着气,问:“再来一局?”

“不累吗?”黎衍看到他的衣服领口都湿了。

周俊树摇头:“不累!这个好玩!”

“那再来一局。”黎衍投下游戏币。

这一次,姐夫就不放水了,两轮下来,黎衍完胜周俊树五分。

两个男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都累得气喘吁吁。

“休息一会

儿吧,真挺累的。”黎衍扭扭自己的肩膀和手腕,拿着一大叠攒下来的礼劵,说,“不知道够不够券给你姐换个小玩具。”

“这有多少了?”周俊树问。

“不知道,太多了数不清,一会儿让店员去数数。”黎衍转着轮椅往电玩城空旷的地方去,“我去看看抓娃娃机,给你姐抓个娃娃。”

抓娃娃机在电玩城的门口,长长的一排,用来招徕顾客。黎衍和周俊树正在那儿研究哪个娃娃机好抓时,身边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阿衍?”

黎衍回头,眼瞳骤然一缩。

那是一个对他来说有些陌生的中年男人,身材高大,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得挺讲究,皮带上LV的Logo闪着金光。

居然是黎德勇。

黎德勇身边跟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和周俊树差不多年纪,但是矮很多,白很多,长得挺一言难尽,总之五官身材完全看不出有黎德勇的影子。

这是黎帅,是黎衍同父异母的弟弟,黎德勇似乎对给男孩取叠名情有独钟,黎帅的大名其实是黎帅帅。

黎衍只见过小时候的黎帅,现在如果单独见到,他俩肯定互不相识。黎帅的五官和他妈长得很像,就是一张永远配不上名字的脸。

“阿衍!是阿衍吧?”黎德勇挺激动的,他有好多年没见着大儿子了,心里多少有点记挂。

当初黎衍出车祸,他去医院看过一回,没见着面,给了沈春燕两千块钱。现任妻子知道以后大发雷霆,禁止他再去,黎德勇如今的事业都是仰仗妻子的家庭,于是一点儿也不敢反抗。

“小树,我们走。”黎衍转着轮椅要走,周俊树很听话,转身就跟在他身边。

黎德勇叫起来:“阿衍!阿衍!我是爸爸呀!”

周俊树:“……”

他回了一下头,发现黎德勇身边的男孩子脸色已经很臭,双手插在裤兜里说:“爸,走了!妈在餐厅等我们呢。”

“你等一下,爸爸去和你哥说几句话。”黎德勇说着就追了上来,黎衍将轮椅划得很快,但黎德勇还是追到了他,走到他面前低头看他,小心翼翼地说,“阿衍,你现在过得好不好啊?”

黎衍撩起眼皮,冷冷地看着他:“就是这样,你也看到了。”

“我……唉……你生活上有没有困难?你银行卡给爸爸一个,爸爸给你打点钱。”黎德勇很小声地说,“爸爸也是没办法……”

“不需要,我现在很好。”黎衍语气依旧冷淡,“你走吧,你儿子在等你呢。”

“那是你弟弟……”黎德勇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想让黎帅和黎衍打个招呼,对着黎帅招招手,“帅帅你过来!见见你哥,这是你亲哥!”

黎衍:“……”

——烦躁。

——很久都没出现过的烦躁!

——心脏都跳得快起来了,腿上又闷又痒,想骂人,想打人!还是赶紧离开吧!一秒钟都不想待下去!

黎帅踢踢踏踏地走了过来,上下扫了眼黎衍,没吭声。

黎德勇还在喋喋不休:“帅帅,这是你亲哥哥黎衍,你小时候见过他,现在可能不记得了。阿衍,这是帅帅,开学上高二了……”

“你说完了吗?说完我要走了。”黎衍打断他,又偏了偏头,“小树,回家。”

“哦。”周俊树装起酷来很唬人,板着一张脸瞪着黎德勇和黎帅,像个保镖似的跟在黎衍身边。

黎德勇还想说什么,黎帅冷哼一声,低声道:“残废还这么嚣张。”

黎衍的轮椅立刻就停下了,扭头看着他,眼神冰冷:“你说什么?”

“瞎说什么呀!”黎德勇往黎帅背上拍了一下,“和你哥道歉。”

“他才不是我哥!我又不认识他!”黎帅嫌弃地看一眼黎衍,又对黎德勇说,“爸,走了!你杵这儿跟一个坐轮椅的说话,人家都在看我们了!”

“你!”黎德勇气道,“这是我儿子!是你哥!”

“我说了他不是我哥!他特么是一个残F……”

“废”字还没出口,黎帅已经飞出去了。

周俊树没有停顿,扑上去骑在黎帅身上,拳头就一记记落下。

从小娇生惯养的黎帅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完全不是彪悍的小镇少年周俊树的对手,被打得连连惨叫,哭爹喊娘。

黎德勇和黎衍都惊到了,两人都冲了过去,黎德勇去拉周俊树,周俊树已经发起狠来,黎德勇拉都拉不住他,还被狠狠推开,只能大喊:“打人啦!打人啦!你住手啊!”

好多人停下脚步围观,电玩城

里的玩家都出来不少。

黎衍坐着轮椅难以拉架,大声喊:“小树!住手!再打就出事了!”

周俊树终于收了拳头,从黎帅身上站起来,掸了掸手。黎衍的轮椅来到他身边,扣住了他的手腕:“小树,够了!”

周俊树像是没听见,指着地上的黎帅咬牙道:“道歉。”

黎帅:“……”

黎德勇把小儿子扶起来,又气又急:“黎衍!这什么人啊?怎么跟流氓似的!我要报警!你看看他把帅帅打成什么样了?哎呀……都流血了!”

周俊树还是盯着黎帅:“道歉,听到没有?”

黎帅:“……”

他脸都被打肿了,鼻子出了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突然飞身踹出一脚。

变故突然发生,黎德勇和周俊树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围观群众大吃一惊,黎帅的脚已经踹在黎衍的轮椅上。

运动轮椅本身就没那么稳,这样的力道袭来,黎衍根本保持不了平衡,左边两个轮子一翘,轮椅就侧翻倒地,黎衍也“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轮椅还压在了他的身上。

“操!”他闭了闭眼睛,几乎感到一阵眩晕。

“衍哥!”周俊树差点疯了,扑到黎衍身边搬起轮椅想扶他,黎衍发现自己刚才手撑地时扭到了右手腕,腕上一阵刺痛,假肢也摔松了,低声说:“等一下,我现在起不来。”

“衍哥……”周俊树眼睛都红了,扶着黎衍坐在地上后,他猛地回头看向黎帅,黎帅被他瞪得脸发白,拉着黎德勇说:“爸,走了走了……”

已经来不及了。

周俊树又一次冲了过去,这一回,他简直是把黎帅往死里打,围观的人除了黎德勇没有一个人去劝架,更没有人帮黎帅说话,因为他踹黎衍的那一脚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分明。

这就是个欠揍的垃圾。

这场闹剧直到商场保安来了才结束。

一边是依旧坐在地上起不来的大儿子,一边是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小儿子,黎德勇的怒气只能向周俊树爆发,吵吵嚷嚷要报警抓他。

吃瓜群众们一片嘘声,有个热心大妈对保安说:“我来作证!是那个矮个儿先踹人家轮椅,欺负残疾人!好大脸还报警?商场都有监控的!

黎帅哭个不停,指着周俊树大声说:“我踹他是因为这个人打我!”

周俊树更大声:“老子打你是因为你先骂人!我打你你有种冲我来啊!你就是个孬种大傻逼二百五王八蛋!”

黎帅:“呜呜呜呜呜……”

黎德勇:“你你你你……我要报警!”

最后,还是坐在地上的黎衍发了话,他语气平缓:“老黎,别报警了,你要是报警,我就把你小儿子踹我一脚的视频挂网上去,你试试看吧,看大家都帮谁。”

黎德勇:“……”

“老黎,你要是还念点儿旧情,就赶紧带你儿子走吧,去医院看看,也就皮外伤,过几天就好了。”黎衍感到很疲惫,“以后,咱俩就别联系了,再在路上看到我,你就当不认识。你有儿子给你传宗接代,养老送终,没必要惦记我这个坐轮椅的人,你看,现在搞成这样,何必呢?”

黎德勇:“……”

在群众们稀奇古怪的目光中,黎德勇终是带着黎帅走了。

没有热闹好看,围观群众也纷纷散去,黎衍对保安说自己没事,保安离开后,他让小树把自己架到轮椅上。

“你推我回去吧,小树,我手腕扭了。”黎衍有气无力地说。

周俊树一声不吭,推着他往电梯走。

“刚才,谢了。”电梯里,黎衍开了口,“不过小树,你还是太冲动了。”

周俊树依旧不说话。

“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但是……如果你出事了,把人打坏了,被抓进局子,我怎么和你姐交代?”黎衍抬头看了脸色沉沉的少年一眼。

他的右手腕搁在大腿上,已经肿了起来:“以后不要这样了,我的确是个残疾人,出门在外,偶尔是会碰到不讲理的人,那怎么办呢?每次都去和人吵和人打吗?今天是因为你在,你打得过人家,那如果是你姐呢?让你姐去帮我打人吗?”

黎衍自认已经够心平气和,给周俊树讲着道理。万万没想到,刚刚还帮他打架出头的小少年一下子就爆发了,电梯门打开时,外头等电梯的人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年轻男人的吼声。

“你特么根本就配不上我姐!我姐瞎了眼才会嫁给你!你特么就是个窝囊废!你根本就保护不了我姐!我

讨厌你!”

等候电梯人群:“……”

作者有话要说:黎衍:( ̄▽ ̄)平安度过第二天~

黎衍:( ̄▽ ̄)平安度过第三天~

黎衍:( ̄▽ ̄)平安度过第四天~

黎衍:(T_T)第五天,她下手了。

作者:砰!明天继续啦~

第62章

周俊树非常生气, 非常非常生气!具体为什么生气他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感到憋屈、压抑、愤怒、委屈,不知道是为了周俏, 还是为了自己。

但就算这么生气, 他还是得把黎衍推回家。

这家伙手腕扭伤了,肿得老高,手指头都僵在那儿, 根本没法转轮椅。

回家的路上,周俊树和黎衍周身像是缠绕着死亡气场,两个人都板着脸一声不吭。

进到304室, 关上门, 黎衍想把自己挪到换鞋凳上时,周俊树打算去扶他,黎衍一下子拍掉他的手:“别碰我!”

周俊树咬着后槽牙,干脆地收回手,冷眼看他怎么弄。

黎衍左手撑着换鞋凳, 咬咬牙, 右手在轮椅椅面一按,把自己的屁股挪过去, 手腕处立刻传来钻心的疼, 令他皱起了眉。

他知道周俊树在看他,也不抬头,拿过挂着的抹布开始擦轮椅轮子。

几乎只有左手可以使力,连擦轮子都很费劲,黎衍心里的烦躁滚雪球般地积累,攥着轮椅车架的左手已经颤抖起来,他拼命压抑想要把轮椅砸出去的冲动, 知道真这么做了,难堪的也是自己。

没有轮椅他根本没法在屋子里移动,难道要在周俊树面前脱裤子卸假肢在地上用屁股挪吗?那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胡乱地把轮子擦了一遍,黎衍又把自己挪回轮椅上,没让周俊树推他,自己忍着手腕的疼转动轮椅往客厅里前进了几米。

忍忍忍……最后实在忍不住,他把轮椅调转180度面对周俊树,沉声道:“小树,你到底对我有多少不满?趁现在你姐不在,你好好说给我听听。”

周俊树:“……”

年轻的男孩子怒气已经消散不少,看着轮椅上的黎衍,一时说不出话来,神色有些尴尬。

黎衍左手指指餐椅:“你先坐下,我不喜欢别人站着和我说话。”

周俊树真的坐下了,还是紧闭嘴巴不吭声。

“聊聊吧,周俊树。” 黎衍注视着他,双手搁在腿上,语速缓慢,“有什么想法不要憋在心里,说出来,大家开诚布公。我和你姐能走到一起,就是因为我们有什么事都会敞开了说。谁都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我猜不到你真

实的想法,你也不够了解我这个人。我知道我不能算是个合格的丈夫,但对周俏,我可以保证自己是一心一意对待,那么,你对我的不满,就因为我是个残疾人,是吗?”

周俊树的眼睛里又一次漫上一层冷意,他笑了一下,完完全全的冷笑:“你当然应该一心一意地对待我姐,要不然呢?你还想三心二意地对她吗?”

黎衍正色道:“周俊树,你这样说话我们就没法沟通了,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对我的不满,是不是就因为我特么是个残疾人?!”

“是!”周俊树大吼出声,对黎衍怒目而视,“你知道我来的时候我姐是怎么和我说的吗?她说你是个很优秀的人!让我自己用眼睛看用心去分辨!说你到底值不值得她嫁!只要我和你相处几天就会明白!”

黎衍抿着嘴唇继续听他说。

“我用眼睛看了!我也用心分辨了!今天是我来这儿的第五天,我都看到了什么?”

周俊树想起这几天观察到的黎衍的罪状,终于有机会可以一条一条说给他听,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我姐!每天早上大清早起床!给你做早饭,做午饭!让你带去公司!晚上又要买菜给你做晚饭!吃完了陪你去锻炼!锻炼完了还要给你按摩!特么这事儿居然每天都要做!我不明白你锻炼的意义是什么?是为了能走路吗?那你平时也没走啊!你走路都走成那样了锻炼又有屁用?这特么不是浪费时间吗?!”

黎衍:“……”

“衣服是她洗!地也是她拖!出去玩,她为了陪你这也不玩那也不玩!那你呢?你又为她做了些什么?除了洗几个破碗,我特么什么都没看到!!”

周俊树已经激动地站了起来,一边说话一边手势不断,“那是老婆吗?那特么是保姆吧!我姐和保姆有什么两样?!她说你值得嫁,哪儿值得了?就因为你是城里人?是A大毕业的?长得帅?长得帅能当饭吃啊?!”

黎衍沉住气,任周俊树肆意发泄。

“以后,几十年呢!我姐生病怎么办?你能照顾她吗?她生孩子呢?你能做些什么?管孩子是我姐!做家务还得是我姐!伺候你的也是我姐!问题是我姐也要上班的!她今天就要从早上

一直上到晚上!明天也是!你特么待在家里连顿饭都不会做!还特么要点外卖!”

周俊树说着说着,眼睛已经红了,“我知道我姐不如你们城里女人好看,就像那个杨姐姐那么会打扮,但在我心里……她就是最好看的人!是这世上最好!最勇敢!最能忍的人!你就是欺负她是农村来的,看不起她!天天把她当保姆使唤……”

周俊树的眼泪掉下来,渐渐的就变成泣不成声,他终于明白自己的愤怒究竟来自哪里,“你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没了腿,怎么可能会看上我姐?你是不是觉得农村出来的女孩子能嫁给你们城里人就该感恩戴德?对你做牛做马?!我告诉你姓黎的!你做梦!我姐值得嫁这世上最好的男人!你特么连自己都顾不上!摔地上连爬都爬不起来!凭什么去拖累我姐一辈子?!你!不!配!”

周俊树呼哧呼哧喘着气,咬牙切齿地瞪着黎衍。

黎衍抬起左手抹了一把脸,深呼吸后依旧保持着冷静:“关于这个‘配不配’的问题,你以为我和你姐没有讨论过吗?怎么可能?周俊树,你不知道我和你姐之间发生的事,五天!你看到的只是表面,你现在觉得是我配不上你姐对吗?行啊,那你去和你姐说,让她来和我提离婚。”

周俊树愣了一下。

黎衍突然提高音量,左手食指用力地指向对方:“我告诉你周俊树!只要你姐来和我提离婚!老子一秒钟都不会犹豫立马和她去民政局!老子如果绊着她就特么是条狗!但是!如果你姐不愿意,那么对不起!我绝对不会离开她!我和她的事儿还轮不到你个未成年来指手画脚!”

十七岁的男孩子最厌恶别人把他当小孩,自认已经长大成人什么都懂。

周俊树怒吼道:“我凭什么不能指手画脚?我可是她亲弟弟!你和我姐才认识多久?你知道多少她的事?你知道我和她小时候有多苦吗?!你知道她为什么会丢下我一个人跑来钱塘?!你以为她来城里打工是因为考不上大学吗?!黎衍我告诉你!我姐不念大学就是因为她不想嫁给一个残废!我要早知道她费了这么大力气跑这儿来最后还是嫁给一个残废!我当时就算是死都得

拖着她不让她走!”

周俊树的话令黎衍又疑惑又气愤,心底莫名地发凉,他颤抖着问:“你什么意思?”

“哼,你不知道了吧?我姐没和你说吧?你不是说你们有什么话都是敞开了说的吗?”

自以为掌握着秘密的少年很有些得意,“我告诉你吧!我姐那时候想考大学,但我爸不愿意出钱,就通过媒人给我姐定了一门亲,对方和你一样是个残疾人!单腿截肢的!但那人家里开了个厂,在我们那儿绝对算有钱!他答应供我姐上大学,说好了只能上师范,毕业后回去他们镇上做老师,我姐满二十就要和他登记结婚!”

黎衍:“……”

他已经懵掉了。

周俊树年轻的脸庞此刻竟然有些狰狞,继续说道:“但是我姐不肯!给我爸下跪,跪了整整一夜!说她死都不要嫁给一个残废!说不上大学没关系,嫁给残废就不行!你知道我爸是怎么做的吗?我爸没打她,我爸打我!往死里打我!我姐没办法只能答应了!我爸带她去办身份证和户口,说要把那些东西交给那个男的保管,这样我姐就连跑都没法跑!”

“结果我姐还是跑了!那人后来来我家里闹,你知道我姐都做了些什么吗?她和那人订了婚,当晚就用台灯砸那人的头!就因为那个残废要和她睡觉!她不肯!嫌人家身子恶心!她把那人头砸了好大一个口子,偷了身份证和户口就跑了,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这儿!”

周俊树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黎衍也一样,呼吸越来越重,眼睛睁得老大,脸色已经惨白一片。周俊树看见了,丝毫没有愧意,反而有一种报复后的邪恶快/感。

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理智了,有什么关系?去他妈的理智!爽就完事了!

——黎衍你很牛逼是吗?城里人?名牌大学毕业生?就仗着周俏对你好就高高在上?你是周俏心里最在乎的人,那我是谁?我被她抛弃五年是我活该吗?我这些年吃过的苦你又知道多少?!

周俊树眼睛通红,开始口不择言,怎么伤人怎么来:“我姐不让我在你面前提‘残废’两个字!但你特么就是个残废!我一直以为她是因为不想被个残废

毁了下半辈子才丢下我逃跑!谁知道他妈的她最后还是嫁了个残废!你知不知道你还不如邵群山呢!人家好歹还有一条腿!戴着假肢能走路!你他妈连路都走不了!”

——啊!真过瘾啊!

周俊树在心里呐喊。

五年来,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因为周俏的离开而被痛苦纠缠。

没有理由地被父亲打,吃不饱饭,穿不暖衣,交不出学费,被老师奚落,被村里和学校的同学欺负……他就像个孤儿,再也没有人在夜里安慰他,抱着他瘦弱的身体轻声说“小树不哭,小树要勇敢,姐姐会保护你的,等你长大考上大学一切都会好起来”。

随着年龄的增大,体格的增强,周俊树渐渐可以照顾自己,保护自己,也在内心试着去理解周俏的离开。

知道周俏让他来钱塘过暑假,他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没想到出发前三天,却被周俏告知了那么一个消息。

他以为周俏在大城市里过上了安稳舒适的生活。

结果呢?

那他这五年的痛苦又有什么意义?

周俏让他不能在黎衍面前提“残废”两个字,可当年她明明自己就是这么说的,是他亲耳听到的!

她说死都不要嫁给一个残废!

现在居然嫁给一个残得更厉害的?

她说黎衍和邵群山半点儿都不一样。

周俊树没看出来有什么不一样,他只知道黎衍身体情况更严重!生活更不方便!还没邵群山家里有钱!

他没有办法对着周俏发脾气,所有的怒火只能归咎到黎衍身上。

这个人,被人踹一脚就会摔跤,摔跤了趴地上没人帮忙爬都爬不起来!

就这么一个人!周俏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赌上后半辈子地对他好!是疯了吗?是疯了吧!

“我姐,当初还不如嫁给邵群山,至少能读个师范做老师,也不用像个保姆一样伺候人。”周俊树冷冷地俯视着黎衍,“我说她瞎了眼才会嫁给你,哪儿说错了?”

说完以后,客厅里的气氛沉默下来,黎衍的脸色依旧惨白,眼神不似之前那般无畏了,显而易见地有些慌乱,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开了口:“是我想残疾的吗?”

周俊树:“……”

“没了两条腿,是我愿意

的吗?我比那个人严重,是我的错吗?”黎衍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听你的意思,我活着都是错的?车祸发生的时候我就不该活着,截肢以后我就应该立刻去死?对吗?周俊树,我是不是不配得到爱情,不配得到婚姻?像我这样的人,要么就该原地消失,要么就孤独到死?是这个意思吗?!”

他全身都在发抖,连声音都在抖:“残疾是原罪,我残疾了就是我活该,不能拖累任何人,是吗?我去年十月认识周俏,到现在还没满一年,我承认我的生活的确很麻烦,在我和她的婚姻里,她付出的比我多得多。但是周俊树……”

黎衍的眼睛里浮起了一层水汽,眼底却是红的,“我已经尽我所能、尽我所能地去对她好了!你想要我怎么做你才会满意?才会觉得周俏嫁给我不是瞎了眼?!”

周俊树:“……”

“陪她去玩过山车?和她手牵手去街上散个步?带她去爬山?去旅游?买房?买车?她生了孩子后我天天给她做饭?走在大街上,让她小鸟依人地挽着我的手?不……就算这些事我全部都做到了,你也不会满意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黎衍缓缓地摇着头,语气极凉,“因为,你的诉求从来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我重新长出两条腿来。”

周俊树脸色微变,却没有见好就收,仍旧嘴硬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姐就应该嫁给一个普通人,过上普通的生活!跟着你,她后半辈子注定不会幸福!”

见黎衍又一次愣在那里,周俊树“哼”了一声,昂首挺胸地进到次卧,用力地摔上门,把黎衍一个人留在了客厅。

房门后,小少年瞬间收敛起骄傲的神情,弓着腰、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外头的动静。

他觉得自己吵赢了,感觉很爽!又觉得自己说得过分了些,心里隐隐有点后悔、不安。

扪心自问,黎衍对他其实是不错的,来钱塘五天,待在这个家里他并没有受过委屈。黎衍甚至让他上大学后,暑假里住在他和周俏的家里。

他和周俏的感情……看起来也很好。

周俊树默默想着,黎衍的原罪是不是真就是他的残疾?

但就如他自己说的,这是他

愿意的吗?

周俊树仔细回想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每一字每一句,想完以后他的悔意越发浓烈,逞了一时口舌之快,却似乎闯了大祸。

——衍哥,不会有事吧?

——姐姐会知道吗?要是她知道了,会不会打死他?

黎衍在客厅待了一会儿才转动轮椅回主卧。

他找出药箱搁在腿上,到床边后,先把药箱搁上床,再慢条斯理地脱下假肢,摆到一边。

他神情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把身体挪到床上后,打开药箱找出云南白药,往右手腕上喷。

其实应该先冰敷的,但他没有力气,一丝力气都没有。

喷过药,他从床头柜抽屉里找出一个黑色护腕戴在右手腕上,这个护腕挺宽的,可以起到固定作用。黎衍没打算向公司请假,第二天依旧要上班,先把手腕固定住,免得承受二次伤害。

低头看到自己的两截残肢,他哭也哭不出,笑更笑不出。

想到另一个房间里那个十七岁的男孩子,黎衍脑子一片混乱。

多讽刺啊,先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喊“残废”,小舅子帮他出头,回来了又被自己的小舅子喊“残废”,接着又从小舅子嘴里知道,自己的妻子也曾经对他这样的人喊过“残废”。

残废残废残废……

二十二岁以前,哪里会想到自己会和这么一个词绑在一起。

最近半年,他发自内心地觉得生活在越来越好,从周俏身上汲取到的温暖和爱意,就像一股生命之泉,把他干枯了的身与心浇灌地蓬勃旺盛。

他对未来不那么恐惧了,甚至有所期待。

想要买车,想要考证,想要升职加薪,想要成为父亲……

他至今没有怀疑周俏对他的情意,就算周俊树说得再过分,他也不怀疑。

他也不怀疑自己对周俏的感情,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整颗心里都是她,不用花费力气去和周俊树解释,自己知道就行。

他真正怀疑的是——自己到底能不能带给周俏幸福。

是不是他眼里的所谓平淡幸福、相濡以沫,在别人眼里其实是他在把周俏当保姆使唤?

黎衍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试着在生活上不依赖周俏?

刺猬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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