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黎衍和范工不在,周俏疑惑地看向褚医生,褚医生对她笑笑,说:“再等一下,很快就回来了。”

也就过了一、两分钟吧,有人叫出了声:“来了来了。”

周俏回过头,就看到黎衍出现在大门口。

范工陪在他身边,搀着他的手臂,他与周俏之间,隔着十几米的距离。

黎衍穿着白色T恤,底下是蓝色篮球裤,黑色膝关节和小腿假肢露在外面,连接着肉色碳纤维脚板的是一截短短的金属色骨骼,脚板上穿着白色运动鞋。

他的T恤已被汗水浸透,头发也是湿的,可想而知这一天的训练量是有多大。

周俏静静地望着他,他也无声地回望,黑色的眼睛里透着一抹难以言说的讯息。

那么熟悉的一张脸,瘦削,英俊,不再似记忆中那般青葱张扬,已然带着些许岁月沉淀后稳重、温和的气质。

那么熟悉的一副站姿,高挑,挺拔,不再似记忆中那般活力灵敏,却还是像一棵松,像一枝竹,令人觉得可靠又安心。

范工小声说黎衍说:“去吧,

就跟之前练习的那样,走慢点,不要急。”说着,他就松开了抓住黎衍胳膊的手。

周俏依旧望着黎衍,看到他对她笑了一下,居然有些腼腆,接着,他便向她走来。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没有人扶,没有用拐杖,没有摇晃,没有划弧圈腿……十几米的距离,他只靠自己,向她走来。

每一步,都是为她而来。

黎衍走得很慢,很慢很慢很慢……姿势还是有点僵硬,有时候需要低头看下自己的腿,有时候会突然停一下,就像被按了暂停键,不过很快,他又会继续动起来。

走着的时候,他止不住对着周俏笑,弯着眼睛,抿着嘴,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康复大厅里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没再动,没再说话,唯一在动的那个人就是黎衍。

周俏看着他越走越近,脑海里不禁浮现出曾经经历过的一些画面。

他坐在轮椅上,脖子上爆着青筋,歇斯底里地大叫:“我特么就是个半身怪物!”

他在电话里冷笑:“哪两个世界?你有手有脚,我是个残废,对吗?”

他说:“你想看我走路吗?”

他坐在楼梯上发着抖:“我是个男人,你给我留点尊严好不好?我知道我整个人只剩半截了,但我也不想让人当怪物看!”

他凄凄地说:“你对我可能是好奇,也有可能是怜悯,因为平时没接触过我这种靠轮椅生活的人。”

他哽咽着说:“如果周俏不嫌黎衍走得慢,黎衍愿意试试。”

他喝醉了酒,坐在轮椅上躁动不安:“我好久没跑步了!也好久没打篮球了,还有踢足球,游泳……”

他说:“全中国这么多没了两条腿的残疾人,我没那么特殊!我就是这么过日子的!明白吗?”

他说:“周俏,不要做梦了,我们都是普通人。真的,你要是嫌弃我不会走路就直说。”

他对着她大吼大叫:“为什么还惦记着那个假肢?我都和你说了咱们买不起!也没必要买!我已经不打算练走路了!反正不管怎么练都走不好的!走路都不练了还买什么假肢?!”

他哭着说:“我真的不想再练走路了,每次走路都被人当猴子看。”

他下定决心般地开口:“周俏,

我和你说实话,我想买智能假肢,我想重新走路。我非常、非常想要!如果我能走路,我就可以陪你去更多地方,陪你逛街,陪你玩景点,我们可以在大街上手牵手散步,碰到台阶都不怕。”

七月份,他第一次来这里时,在大门口咬着牙说:“我想走路,真的俏俏,我很想重新走路!”

……

一直到那晚,他说:“我就只想能在平地走得好一点,就很满意了,要是能稍微正常地上下楼梯,就更好了。”

居然又是十月!

距离认识黎衍已过八年。

距离重逢黎衍已过四年。

所有的一切都值得了,再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周俏的眼睛里早已蓄满泪水,随着黎衍的脚步越来越近,眼泪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

看到她哭,他终于也渐渐收敛了笑,低下头,再抬起时,眼眶也红了。

他们之间只隔着一米多。

最后两步,黎衍可能是心急,居然走得快了一些,节奏一乱,他的脚步就不太稳健。幸好,他的身子只是晃了一下,周俏就已经迎面抱住了他。

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任眼泪流下。

周俏原本想过不哭的,但真的看到这一幕,看到黎衍向她走来,像是穿越时光,重温过往,想到他们一起走过的那些岁月,一起笑一起哭,一起吵一起闹……哪里还忍得住?不可能忍得住啊!

身边居然响起一阵掌声,周俏才终于回过神来,从黎衍怀抱里出来,抬头看他,他的眼角也留着泪痕。

周俏抬手帮他抹掉眼泪,一下子破涕为笑,一边笑着,眼泪一边又流下来。

“我走得好吗?”黎衍哽咽着问,“就是慢了点,对吧?我再多练练,会走得更好的。”

周俏重重点头:“你走得很好,非常非常好!第一天就能走成这样,已经很厉害了!”

黎衍笑了,又说:“俏俏,你有没有觉得我高了一点啊?我有感觉的。”他站直了身子,和周俏比了下海拔差距,骄傲地说,“我现在1米78了!”

第88章

手机闹铃响了。

黎衍卷着被子翻了个身, 关掉闹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他睡在酒店大床上,雪白的被褥一片凌乱, 身边却是空的,卫生间里传来洗漱的动静。

黎衍的身体升着旗,不禁回味起昨晚亲热的事儿,觉得有老婆真好, 老婆这么可爱,又温柔又体贴, 腰细细的,身体软软的香香的……

正想入非非, 周俏从卫生间里出来了,见他醒来, 过来坐到他床沿边,笑着说:“早上好, 赶紧起床洗漱去吃早饭,今天再练一天下午我们就能回家了。”

“再等等, 还没好呢。”黎衍抓着她的手摁到自己身上, 隔着被子, 周俏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脸羞得通红, 拧着眉头瞪他。

黎衍还在笑:“这是正常现象好吗?让你知道你不在的这两年多, 老公多苦啊!”

他不松手, 周俏干脆隔着被子抓了一把, 黎衍紧张地“嗷”一声叫,身子都蹦了一下:“孩子还没生呢!周俏花!”

周俏哈哈哈地大笑起来,黎衍终于放开她, 周俏把运动外套给他拿过来:“降温了,起来就把外套穿上,别冻感冒了。”

黎衍又等了一会儿,降旗完毕,他坐起身穿上外套,掀开被子后残肢裸/露在空气中,发现天气果然凉了许多。

轮椅停在床边,墙边还靠着他的新“腿”,“腿”外头穿着运动长裤。

黎衍盯着那双“腿”看了好久,还是按捺住想要马上穿上它的冲动,身体挪上轮椅去卫生间洗漱。

换过假肢后,他不需要再穿硅胶套了,因为智能假肢需要皮肤和接受腔完全贴合,才能更好地传递信号。并且接受腔内部做过特殊处理,残肢伸进去会感觉比普通假肢舒服许多,也不容易松脱。对黎衍来说,穿脱假肢变得更加轻松便捷,只要注意对接受腔内部的清洁、保养即可。

洗漱完,他心情很好地穿上假肢,站起来拉好裤子后都不想坐回轮椅里,双手微微张开保持平衡,试着往前走几步。

周俏在卫生间里收晾干的衣服,因为去训练前他们要退房了,出来一看吓了一跳,叫起来:“范工都说了你还不能一个人走,要么柱个拐要么让人护着

!你这人怎么这么心急啊?”

黎衍抬起头冲她笑:“老婆你站着别动,等我走过去。”

“又来?”周俏都没辙了,这几天黎衍训练很累,晚上回到酒店,还总是不舍得脱假肢,要和周俏玩几回“我向你走”的游戏。

他走路的姿势真的进步了许多,智能假肢可以模拟人腿动作,是程序设计好了的。平地走路本就是使用者最基础的需求,黎衍练得很好,残肢和接受腔贴得紧紧的,两条腿像是他肢体的延伸。

周俏手里抱着衣服,无奈地等在原地,看着黎衍一步一步走过来,他还需要用双手保持一下平衡,无法像常人那样自然地甩手,动作也依旧很慢。不过最后,他还是稳稳地站在了周俏面前。

黎衍开心极了,笑得像个孩子一样,截肢几年来狼狈的走路姿势极大地打击到他的尊严和自信心,几乎成了一个心理阴影。

现在他好了!虽然腿是假的,残肢依旧只有这么点长,但他能走了!走得还挺像样子,穿着长裤都能伪装一下健全人。

“老公走路帅不帅?”黎衍站得直直的,双手搂在周俏腰上,是抱她,也是习惯性地让自己支撑一下。

周俏这几天已经无数次回答过这个问题,点头道:“帅帅帅。”

“你怎么越来越敷衍了呢?一点儿诚意都没有。”黎衍很不满,“你不是最喜欢夸我的吗?我就想听你夸我。”

周俏干脆踮起脚尖亲亲他的嘴:“帅呆了,酷毙了!我老公怎么这么牛逼呢!走路走得这么好,以后上班更招小姑娘喜欢了!”

黎衍两只手捏起周俏两边的巴掌肉,还搓一搓:“哪个小姑娘会像你这么傻的?”

“疼的呀!”周俏脸都被他捏红了,拍一下他的手,“你赶紧弄好,坐轮椅上去!我们先去吃饭,回来收拾东西放到车上,下午直接就能走了。”

“哦。”黎衍不情不愿地被周俏扶着转身往回走,坐到轮椅上后,他又来劲了,兴奋地说,“俏俏,你看,我能坐着踢腿!”

周俏正要折衣服,回头看他,黎衍在轮椅上坐得端正,两条小腿交叉着轻轻抬起又放下,真的很像小朋友坐在那儿无聊地踢腿。

他盯着自己两条小腿,脸上带着

兴致勃勃的笑意。

这样的动作他以前是不可能做到的。坐在轮椅上时,假肢一点儿都不能动,和瘫痪也没什么两样。可现在,大腿明明没动,小腿真的会踢,尽管幅度很小,但已经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周俏折着衣服,说:“那我以后是不是不能坐你腿上了?”

“为什么不能坐?能坐的。”黎衍转着轮椅到她身边,抱住她的腰,“我问过范工了,他说能坐的,你又那么瘦。”

“……”周俏服气了,扭过头,“你连这个都去问人家?那让人家怎么想我们嘛!你都不害臊的?”

黎衍不解:“为什么要害臊啊?你是我老婆,坐我腿上不是很正常的吗?而且这个材质是碳纤维,承重力很强的,又不是塑料。”

周俏:“……”

鬼知道小黎先生都向范工咨询了些什么问题,她还是不问了,省得再给自己添堵。

最后一天训练完,黎衍和周俏终于要开车回钱塘。

关于新假肢的使用注意事项,周俏仔仔细细记录下来,最重要的几点就是:

1、假肢充电一次可以连续使用十四天,记得保持电力充足;

2、注意平时的清洁养护,保持接受腔内干燥、干净,每年需到上海总公司进行一次传感器调适;

3、假肢使用寿命最长为十五年,公司保修期是五年,五年后每一年的维护保养和调适都要自费;

4、假肢防水,但也不建议敞开了去玩水,毕竟是电子产品,还是容易坏的。

周俏问:“五年后,每一年的保养费大概要多少啊?”

范工回答:“大概需要三到四万。”

——好贵!果然不是人人都用得起的。

周俏和黎衍对视一眼,心里都起了同一个念头——还是要更努力地赚钱啊!十几年后就又要买新假肢了,加上保养费,怎么的都要备上一百多万才行。

关于平时怎么走、怎么动,范工和褚医生说也没有特殊的要求,每个使用者按照自己的需求多多训练,注意安全就行。

“把它当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和它多磨合,时间越久,就会越熟练,越亲密,走得自然也会越好。”范工说,“你们应该看过我们公司的资料视频了,欧美国家很多双大腿截肢人士

用上这款假肢后,出门都不需要带轮椅。当然了,每个人残肢长度和肌力不一样,黎先生一开始还是用轮椅出行比较安全。自己多练练,也可以用一个肘拐,走几个月后,你俩出去逛个个把小时的街,一点问题没有。”

——哇哦,个把小时的街!

黎衍光用想的就激动不已,牵住周俏的手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来。

回到钱塘,小黎先生立刻变得很忙碌。

首先就是注会考试。

四月报名时,他雄心壮志地报了四门,真到了考试的时候,他只考了三门,《会计》、《经济法》和《税法》,弃考《审计》,因为基本没准备,肯定考不过。

十月中旬时,黎衍和周俏拿到了房产三证,正式和房东交接房屋,准备开始装修。

周俏的落户问题也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黎衍把户口落到新家,周俏和他结婚快满四年,早已符合婚姻落户要求,黎衍就让户口迁入地的派出所给周俏发了一个准迁证。

周俏需要让父亲带上户口本和这份准迁证去老家的派出所把她的户口迁走,依照她对父亲的了解,他是不会轻易同意的。

这事儿最后由周俊树来办。

他请了一天假,在周末时带着准迁证坐飞机回老家,辗转回到村里后,父亲果然不在。周俊树又一次拿菜刀劈开柜子找出家里的户口本,周一一大早就去派出所门口蹲着,顺利地迁走周俏的户口,拿到迁移证。

把户口本放回家后,小树留下了周俏给的五千块钱和一封短信,又马不停蹄地坐飞机回来。

为防夜长梦多,周俏拿到迁移证就和黎衍一同去了派出所,手续办得很顺利,两个人的名字终于正式印在了同一本户口本上。

住址:钱塘市XX区云印华府23幢1单元601室

非农业家庭户

姓名:黎衍衍

户主或与户主关系:户主

学历:本科

姓名:周俏花

户主或与户主关系:妻

学历:初中

周俏:“……”

回到家,她拿着户口本看了好几遍,对黎衍说:“阿衍,我觉得我还是得去考个大专,随便什么大专吧,要不然这户口本上印着‘初中’也太丢人了。”

黎衍大笑:“有英语这么好的初中毕业生吗

?”

“那以后小孩上学,也要交户口本的呀,这不是给小孩丢脸吗?”周俏噘着嘴,“我就去考英语专业好了,酒店管理也行,肯定能考出来。”

“那必须的。”黎衍拉过周俏坐在自己腿上,搂着她的腰,“考吧,俏俏,我这几年也要一直考试呢。咱俩一起考,晚上一起复习,书房里搞个双人书桌,好不好?”

“好。”周俏笑起来,“搞一面好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书,显得特别有文化的样子!”

黎衍顺着她的话:“再让三金给我们写一幅书法,挂在墙上!哦,他还会画画呢,到时候让他给我们画个工笔画,一起挂上!”

周俏乐得环住他的脖子,与他亲昵地贴在一起:“行啊!整一个书香世家!”

————

黎衍坐在陈司尧的咨询室里,唠唠叨叨地和他聊天。

现在,他每个月会来见一次陈司尧,其实两人都知道黎衍的情绪问题已经控制得很好,就算不来也没关系。可黎衍习惯了和陈司尧沟通,尤其最近生活和工作非常忙,压力也很大,他需要有一个除周俏以外的发泄口子,可以耐心倾听他的烦恼,给他中肯的意见。

陈司尧问:“注会考得怎么样?”

黎衍很惭愧:“保《会计》,其他考了两门,也不知道能不能过。今年真的……报名时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多,的确没能好好复习,我就希望《会计》能过了,其他的明年再说吧。”

“也行,你不是说成绩五年有效嘛,慢慢来。”陈司尧笑呵呵的,“新房子开始装修了吗?”

黎衍笑笑:“还没有,其实它本身就带精装,我们只要买好家具家电就行了,现在要先把主卫改一下,前一阵儿太忙,我连年中会都请假没去参加,装修就还没来得及弄。”

“真不错啊,黎衍。”陈司尧喝一口热茶,“这一下子出版了书,卖了版权,房子有了,老婆也回来了,今年的考试也考完了。还有什么来着……瞧我这记性,哦!对了,假肢!”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黎衍,“你上回不是说十月就能用上新假肢了吗?现在用上了没有?”

“用上了。”黎衍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兴奋

,他转着轮椅后退了一些,说,“陈老师,我给你走一下看看。”

陈司尧忙站起来:“可以吗?我这儿条件符合吗?都没东西扶一下,你可要当心啦。”

黎衍说:“没事,就走几步,走到你桌子那儿。”

现在他都不需要用手把假肢搬下轮椅了,可以动动腿让两个脚板自己踩下地。踩实后,黎衍撑了一下扶手就站起来,他和新假肢已经磨合了大半个月,别的不说,平地走路已经成为他的拿手好戏。

陈司尧看着黎衍的两条腿,他穿着运动长裤,看不出里头是什么样,大腿小腿都有个型,就膝盖那儿还是能看出不同的形状。

还有就是接受腔顶部边缘会有一点点外翻,黎衍截肢位置高,两个接受腔顶部都到了他的胯/部部位,衣服如果不够长,从裤子上还是能看出接受腔的轮廓。

黎衍向着陈司尧的办公桌走去,两只手没再张开找平衡,尽量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小幅度地甩动着。

也就三、四米的距离,陈司尧惊喜地看着他,等到黎衍走到桌前,不禁夸赞起来:“黎衍你走得很好啊!这看着都不需要再用轮椅了!”

“那还是不行的,陈老师。”黎衍弯腰撑着桌子说,“我走不久,还要练,现在还是坐轮椅比较多。”

陈司尧没让他转身走回去,帮他把轮椅推过来,黎衍坐下后,陈司尧问:“你现在走得这么好,家里人该高兴坏了吧?”

黎衍不好意思地笑:“是,给我妈走了一下,她都哭了。”

用上假肢这半个多月,小黎先生得了一个奇怪的毛病,见到认识的人就要给人表演走路。

走给沈春燕和宋桦看,走给宋晋阳和杨瑾颂看。在公司里,他有一回没忍住,打印文件后看打印机就那么点距离,干脆站起来走过去拿文件。

一瞬间办公室里众人安静如鸡,敲键盘的声音都停下了。黎衍回头时,发现所有人都惊恐地盯着他,他穿着一身衬衫、西裤,身材颀长,站姿潇洒,错愕地问:“怎么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终于发现了吗?老子会走了!

虎哥下巴都合不上了,呆呆地问:“Rick,你现在能走路了?”

黎衍一脸的云淡风轻:“是,

换了一副假肢,就能走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哥帅不帅?帅不帅?!你们就说,帅不帅!

陆欣、魏湘凡等女生看着黎衍一步步走回轮椅边坐下,感觉像是经历了一场幻觉。尤其是陆欣,她是和黎衍一同面试、一同入职的,共事三年半,知道黎衍可以站,但从来不知道他还能走!谁让他平时上班屁股和轮椅几乎是粘在一起的。

从陆欣的工位可以看到黎衍,黎衍意识到有人在看他,抬起头与陆欣对视了一眼,笑了一下就又低头看向电脑。

很快,Rick会走路的消息在公司里传播开来。黎衍满足同事们的好奇心,去别的办公室沟通工作时,右手拄着一根肘拐,左手拿着文件,走得很缓慢,步伐却充满自信。

Daria非常替他开心,问:“Rick,那以后你是不是不用再去楼梯间练站了?”

黎衍一愣,继而低声地笑:“好像是的,不用再去了。”

他不用再去楼梯间练站,也不用晚上特地去小区里练走。

从早到晚,他有了许多可以走路的机会,就算是在家里他都不舍得脱掉假肢,动不动就站起来走几步。

周俏老见到他晃来晃去,知道黎衍是真的很享受重新走路的乐趣。

说起来也真是奇怪,他的残肢就这么点长,他自身也只能感知到残肢末端,手摸上大腿、膝盖、小腿和脚板依旧是冰冷的金属,完全没有感觉,可他就是能操控它们!

周俏是体会不到这种感觉的,黎衍自己都说不清楚。每天晚上把假肢脱下来后,他都会用拧干的湿毛巾擦一下接受腔内部,再用干毛巾擦干,把两条假肢换上第二天要穿的裤子和鞋子,端端正正地放到床头柜边,宝贝得不行。

弄完了再看自己的残肢,感觉就很奇怪了,手摸一摸,腿动一动,他有些意犹未尽地爬上床。周俏笑他:“我看你是恨不得穿着假肢睡觉了。”

黎衍翻身抱住她,神情有些失落:“白天,有时候都会有一种错觉,我的腿长出来了,走得真好。晚上脱掉了才知道,原来还是这个样子的。”

“这就是你啊。”周俏也抱紧他,“会走路的是你,坐轮椅的也是你,无论如何,现在比以前已经好太多太多了。阿

衍,好好练,我还等着和你一起手牵手去逛街呢!”

“嗯。”黎衍微笑,“等着吧,很快了,到时候我去排队给你买奶茶喝。”

黎衍带周俏去张有鑫的咖啡馆坐坐时,跃跃欲试地走路给张有鑫看,把张有鑫气得差点在轮椅上厥过去。

当然,张有鑫是开玩笑的,心底里为黎衍感到开心,还把这事儿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说要不是他当初给周俏看了那个视频,周俏和黎衍也不会向着这个目标努力。

周俏深以为然,还和张有鑫吐槽:“就是说嘛,我早就说这是个好东西,我们得存钱买,他非不听,还和我怄气,真把我给气坏了!”

“他也就是嘴硬,心里指不定多想要呢。”张有鑫看向板着脸的黎衍,“瞧把他给嘚瑟的,来,衍哥,站起来!再给你三金大爷走一个,走得好,重重有赏!”

黎衍抄起一颗山核桃就朝他丢了过去。

……

收回思绪,黎衍听到陈司尧问:“周俏开始找工作了?”

黎衍点头:“是,开始面试了。之前找了一家酒店差点要签Offer,我们觉得离新房子太远,有十五公里,她驾照又还没考,就没签。现在面的这家离家近很多,已经过了一面,今天去二面,我一会儿就要去接她呢。”

全部都是好事情,陈司尧感到很欣慰,思考了一会儿,说:“黎衍,你发现没有,你现在变得自信很多了。”

“是吗?”黎衍笑得很开,“我觉得我一直都挺自信的。”

“吹牛都不打草稿了。”陈司尧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黎衍,“其实,前几回你来,我就想跟你说件事,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不过那时候你太忙,又要工作,又要去上海,又要备考,我没好意思问。现在既然什么都弄好了,我就还是问问你吧,你看一下这个活动介绍。”

黎衍拿起手里的文件看,上面印着:“优秀榜样,青年之光”——A大杰出校友经验分享大会。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陈司尧,“陈老师,这是什么?”

“经验分享会啊,不都印着嘛。”陈司尧说,“这次的经验分享会在A大的大礼堂举行,是为了明年招生预热的一个活动。学校打算邀请五位杰出校友,

每人演讲半小时,内容自己定。百年A大你也是知道的,杰出校友那是数都数不过来,很多都已经成为行业里泰斗级的人物。所以呢,这次邀请的校友有一个条件,年龄要在三十周岁以下,青年才俊嘛,所以也组织我们老师给推荐一下,最好是比较有代表性的人物,在某个领域有一定的成就。”

黎衍:“……”

陈司尧笑着看他:“没错,我推荐了你,筛了又筛,你现在还是备选,因为我跟学校说了,我还没来和你沟通过。黎衍,我先斩后奏了,你不会生气吧?放心放心,我没有说出你的名字,真名笔名都没说,只大概地说了你的经历,告诉他们是一个很优秀的小朋友,没掉马,保证没掉马!”

黎衍浓眉皱起来:“陈老师,我没有什么成就啊,到现在我都觉得自己混得挺一般的。像我们专业毕业的,现在三十岁,在别的公司很多都做主管或经理了,我就还是个职员而已。写书这个……真的,就是运气,故事都是现成的,所以就写得比较用心,你让我再写一个,我也不见得能写出来。就这么一本书,算哪门子的成就啊?”

“但你不觉得,你取得的这些成绩全是靠自己得来的吗?一点儿没靠家里,买了房,买了车,买了智能假肢。黎衍,你三十岁还没到呢,你觉得你当年的同学们有几个是一点都不靠家里,能取得你现在这样成绩的?”陈司尧认真地看着他,“而且,你还坐轮椅。”

黎衍:“……”

最后这句话,令他的心刺痛了一下。

陈司尧继续说:“就算是谢若恒,他三十岁的时候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成绩。包括我,三十岁我还在国外读博呢,博士又不少,有什么好给人分享的?黎衍,你要有信心,外面社会上,三十岁就能有一定成就的人并没有那么多,即使是A大毕业的,有些在读博,有些研究生毕业才四、五年,有些出国了,有些考公考编了,有些进外企、进国企、进500强大公司上班了,或者自己创业了,A大要邀请的青年校友是要有代表性的,你明白吗?”

“陈老师,你不会是要给我打‘身残志坚’这个标签吧?”黎衍有点不爽,“你是学心理学的,我

不知道你了不了解我们这个群体的心理,其实我和我认识的残疾人朋友,每一个都非常讨厌‘身残志坚’这个词,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陈司尧神情并没有太大变化,依旧和蔼:“我还真听若恒说过类似的话,黎衍,你能给我说说是为什么吗?”

黎衍正色道:“很简单,不管是健全人还是残疾人,都有生活和工作乐观积极的,也有消极懈怠的。我是个残疾人没错,之前在家待了好几年,看起来好像很颓很丧,其实我也一直在想办法养活自己。后来我认识了周俏,出来找工作,在大家眼里我变得积极进取了,所以‘身残志坚’这个词就可以安到我身上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做出的所有努力和改变,不是为了给大家励志,我只是想体现自己的价值,想改善我自己、我妻子、我母亲的生活条件。说白了我就是想好好活着,活得像个样子,像普通人那样结婚生子,工作学习。我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结果就会被贴上一个‘身残志坚’的标签,怎么了呢?我残疾了,颓废抑郁才是正常的对吗?稍微积极乐观一点,就值得被大力歌颂?”

“同样的事情,健全人做到了是理所当然,残疾人做到了就‘哇!好棒!身残志坚!’本身这个词对我们就是一种歧视!坚持上班、不迟到早退是每个公司员工都应该做的事,别人做到了,正常,我做到了,哇!身残志坚!别人没做到,‘你怎么连黎衍都不如?’考证成功,升职加薪,别人做到了,哇!这个人好厉害啊!我做到了,‘黎衍真是身残志坚的代表!都这样了也没放弃自己,那么努力!’。别人没考过证,‘你怎么连黎衍都不如?’拜托,我只是腿残疾,不能走路,我脑袋没问题,手也很健康,我为什么会比别人差?为什么别人做到了、我也做到了,我就要被夸‘身残志坚’啊?”

刺猬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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